是朴凡的声音，冷静得像在讨论天气。

【“如果她拒绝？”】陌生男声，极轻。

【“那就让她恨我。”】朴凡顿了顿，尾音第一次出现裂缝，“……至少，恨比爱安全。”

录音到此结束。屏蔽时间还剩最后3秒，金属片发出急促“嘀嘀”警示。

朴念站在雪地里，胸口像被塞进一块正在爆裂的冰：原来U盘不是“捡”，是哥哥设局让她“自愿”带走；所谓“格式化”，也许不只是喻烁的片面之词——朴凡自己，竟在配合？

下一秒，阅读灯“啪”地熄灭。轿车自动落锁，引擎远程点火，车灯直射她瞳孔，像一道被突然推开的审讯光。远处，有脚步声踏雪而来，沉重、整齐，不止一人。

她攥着U盘和手机，转身欲走，却撞进一个怀抱——冷杉味，混着铁锈。

朴凡的声音，低低落在她耳后：“念念，别回头。”

他左手覆上她手背，把U盘连同手机一起包进她掌心；右手却抬起，冲阴影里逼近的黑衣人，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——像指挥官对自己的士兵。

“哥，你到底在做什么？”她声音发抖，却不敢回头，怕一回头，就看见他脸上那道不属于“哥哥”的裂缝。

朴凡没有回答，只把额头抵在她肩线，短暂得像一个越界的拥抱。然后，他轻轻松手，把她推向相反方向：

“跑。三十秒后，芯片信号会恢复——他们会追你，也会追我。”

“那你呢？”

“我得留下，给你争取写入时间。”他声音低哑，却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、近乎残酷的温柔，“U盘里有反制代码，插进你电脑，它会自动删除芯片追踪……也删除我。”

删除——？

朴念想追问，却被他猛地一推。雪坡下滑，她踉跄几步，再回头，只看见朴凡站在车灯与风雪之间，背对她，像一道即将被暴雨冲垮的堤坝。黑衣人逼近，他却缓缓抬起右手，掌心向外——

那个手势，她认得：三年前，她第一次学骑自行车，他在后面扶着，松手前，也是这个“前进”的手势。

意思是：别停，向前。

雪雾卷起，他的背影被灯光切成碎片。朴念咬紧牙关，把U盘死死攥进手心，转身奔跑。

屏蔽倒计时，最后一秒，世界重新接入心跳——

而她终于明白：哥哥出现在这里，不是为了救她，而是为了让她亲手——

删除他。

雪片打在脸上，像细小的玻璃刀，割不开皮肤，却一刀刀划在心脏表层。朴念在风里踉跄狂奔，呼出的雾气一次次被撕碎，如同方才那段录音——

"至少，恨比爱安全。"

安全？原来她所以为的相依为命，也可以被哥哥当成一次可牺牲的运算。

悲凉先是从胃底升起，酸而冷，随后漫过胸口，像潮水漫过堤坝，把心跳全部浸湿。她忽然明白：自己一路追逐的真相，不过是朴凡布下的"真相诱饵"；她想救的人，早已把"被救"的资格亲手掐灭。

耳后的淡红小痣在奔跑中发烫，像那枚芯片正得意地宣布——

"你逃得再远，也带着我。"

可更让她悲怆的是：即便此刻得知一切是局，她仍无法恨他。脑海里闪回的，是图书馆外他替她挡风的那半侧身，是雪夜家中永远捂在怀里的烤红薯，是刚才——他抵在她肩线那一瞬的颤抖。

原来"格式化"不是删除记忆，而是把记忆变成刀刃，让执行者亲手一片片削掉自己。

风在耳边尖笑，脚步在雪地里踩出凌乱坑洞，像在给谁敲丧钟。朴念喉咙里尝到铁锈，不知是吸进太多冷气，还是把委屈咬出了血。她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——

"朴凡——"

声音被夜空吞噬，回声都没有。回答她的，只有远处骤然亮起的探照灯，像巨兽睁眼，照出她孤独拉长的影子——那影子此刻竟与另一个影子重叠，仿佛哥哥仍在背后扶着自行车，随时会推她最后一程。

悲凉到极处，反而变成滚烫。她抬手狠狠抹掉脸上的雪与泪，把U盘攥得指节发白，像攥住最后一根火柴。

"想删除自己是吧？"

"好，我帮你点火。"

朴念咬紧牙关，朝未知的黑暗继续奔去。

这一次，她不再是为了"寻找真相"，而是为了——

在删除键按下之前，把哥哥的名字，从冰冷的代码里，

重新写回人间。

雪粒从发梢滚进衣领，化成冰线。朴念推开报社侧门时，整栋大楼只剩应急灯亮着，像一排猩红的倒计时。她刷卡过闸，电梯“叮”一声打开，镜面墙映出自己——羽绒服湿得发黑，耳后小痣在惨白灯光下红得诡异。

她按下B2。那里是旧资料库，十年前搬馆后少有人去，却藏着局域网最老的备份磁盘：三年前的本地新闻、人事档案、设备报修记录……如果“格式化”曾在内部试点，一定会留下尾巴。

电梯下降，数字跳到B1与B2之间忽然卡住，灯闪两下，陷入黑暗。紧接着，备用电源启动，昏黄光里，轿厢壁竟显出细密的字符——像被投影，又像从钢板内部渗出：

FORMAT v2.1

目标：P-NIAN-07

状态：芯片在线，距离30m

朴念后背瞬间炸起一层冰。她猛戳开门键，电梯却继续下沉，强行抵达B3——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楼层。门滑开，冷气裹着灰尘扑进来，面前是废弃的磁带库，天花板垂下无数黑胶布带，像被倒吊的斑马线。

她咬亮手机灯，光束扫过，一排排铁柜标签上赫然出现统一前缀：FMT-YYYYMMDD。拉开最靠近的抽屉，里面不是磁带，而是一支支拇指大的银色U盘，每支都贴着姓名标签——她随手抽出一支，标签写着：喻烁。

再往后，是更熟悉的名字：朴凡。

朴念指尖发僵，继续翻，终于找到自己的那支：FMT-20211221-PN。插上随身读卡器，电脑弹出提示：

需要底层指令密钥

她刚要拔下，身后忽然传来轮轨滚动声。回头，一架老式磁带车自己滑过轨道，停在走廊尽头，车载屏幕亮起雪花，随后跳出一行绿字：

记者朴念，欢迎回到“FORMAT”实验室。